普京总统第二个任期内提出的"主权民主"观念宣告了本土主义在俄罗斯的胜利(在此之前曾提出过"可控民主"概念,但是这个概念没有得到进一步发展)。在经历了十月革命、二战、苏联解体和九十年代的动荡之后,俄罗斯政界和学界精英认识到,超越自身文化根基的政治文化在俄罗斯是没有前途的。于是主权民主观应运而生。
这个观念中重要的一条就是集合概念。为了保证所有俄罗斯公民和俄罗斯在世界上的发展,国家必须把政治资源、智力资源和物质资源集中起来,把国内发展中的所有问题统一在主权民主名义下。这实际上还是辩证法的发展,因为这样一来,个人自由与社会公正、权利与义务、竞争与奉献、个人与国家、全球化与国家主权都可以放在主权民主概念内,作为一个矛盾的整体来处理。其次,作为一个政治理念,主权民主是为了保障俄罗斯的战略发展,这样就要求执政理念要具有高度的灵活性,以顺应世界发展潮流,从而保障俄罗斯国家完整,保持可持续性平稳发展。最后,根据主权民主观念,世界和谐和俄罗斯社会的和谐发展近乎理想化,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可能实现的。我想,主权民主的提出固然有历史必然性,但是这个问题看得近一点,讲得功利一点,是为普京路线的长期推行奠定的意识形态基础。
俄罗斯最终认识到,地球上的每个国家除了共性,还有其特有的个性,俄罗斯不可能照搬他国经验,建立一种政治体制,仅仅因为这种体制是大势所趋。通向未来的万能密码就隐藏在自身文化中,而结合自身实际、正确解读这个密码、走出适合本国发展的道路才是当务之急。打个比方说,我们认定甜比苦好,于是决定要吃点甜的,那么可以吃一块糖(可能这并不是唯一选择),而不是只嚼印有"糖"字样的包装纸;为了达到这个效果,自然可以吃奶糖,也可以吃果糖;但不能说只有奶糖最甜,别的都不行。 当代俄罗斯对民主的理解也与此相仿。
从历史上看,俄罗斯社会变革想要成功,则必须回归本土文化。只有当民众在改革措施中清晰辨认出自身的文化符号,才能得到社会广泛认同。卢梭曾经说过,彼得大帝的改革最终不断反复,就是因为他想把俄罗斯人变成德国人或者荷兰人,不愿意承认他的臣民是俄罗斯人。沙皇保罗一世也曾想把俄罗斯军队变成普鲁士军队,苏联时代曾幻想消除各民族的文化基因建立崭新的"苏联人民",而俄罗斯在九十年代的自由化改革中则以自由主义观念为衡量标准,在全社会范围内划分人的成分并否认自身文化。这大概也是俄罗斯政治文化中理想主义成分过多的原因。当代俄罗斯不再热衷于成为"第三罗马",或者组建第三国际等幻想,否认俄罗斯救世的历史使命,但是对未来的理想化观念一直存在于其文化的潜意识中。
俄罗斯的理想主义精神不仅仅渗透在政治文化中,在社会生活中也随处可见。人们可以对近在身边的泥泞街道视而不见,但是对美好未来的前景如何却了如指掌。沉湎于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现实的漠视,导致俄罗斯在政治文化上不断重复定位。理性思维的表现是首先认定世界由多个未知不同部分组成,然后通过对每个部分的研究而形成一个整体概念,在此过程中不断地发现、补充,最后得出对自己国家的历史定位。俄罗斯的做法恰恰相反,很有理想主义色彩:首先把世界想象为一个整体,然后对这个整体进行理想化的改造,这就需要信仰、直觉和激情。如果这个改造以失败而告终,那么理想主义者不会着手进行总结、分析进而修复,而是放弃原有的计划,重新开始下一个改造方案。于是产生新的信仰、直觉和激情。俄罗斯历史基本上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地循环。
很多人有这样一个印象:俄罗斯人做事往往希望一蹴而就,而且要一劳永逸。所以俄罗斯历史上不止一次出现诸如1980年进入共产主义、500天计划、两个星期攻克格罗兹尼等类似名词。彼得一世改革、二月革命、苏联的政治试验、戈尔巴乔夫新思维、九十年代的自由化改革都是经典历史案例:俄罗斯历史的发展不是渐进式的进化过程,而是突飞猛进式的革命过程。在每次达到一个历史目标后,俄罗斯人基于一劳永逸的理念,理所当然地"安逸"起来,他看来这是付出劳动后正当的回报,是社会公正的表现。所以很多人以为这是懒惰,其实在他那里是公正。
当前俄罗斯在发展中面临着重重问题,无空不入的官僚机构把持着石油管道,没有以高新科技为基础的现代化企业,自然资源的价值仍远远超过智力资源。虽然现在提出了文化和教育必须成为经济和政治的基础,文化、科学和教育是第一生产力的口号,但是事实是俄罗斯在世界这个大企业中的角色不是会计、工程师或者管理人员,而是矿工、钻井工人或者伐木工。历史定位要求俄罗斯必须成为这个企业中的白领,在这个要求下,采取稳定务实的发展路线、建立以高新科技为带动力量的新型经济、重新建立中央集权以谋求集中经济和智力资源、扩大多外开放将成为俄罗斯的战略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