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工作, 谁在获利: 为什么中国人不想再加班了?

劳动节前夕，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找到北京大学心理学博士、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心理学老师 宋萱,询问他为什么中国年轻人突然开始抗议强制性加班，并跟不同领域的工作人员谈了谈对加班的看法。根据宋萱老师的说法，"996"现象爆发的根本原因虽然并不是文化原因，但是，确实在东亚的文化里有明确的上下级权力关系的传统，即领导下班之前员工不能走。的确，尽管互联网用户揭发领导的事件很常见，但哪怕是在叛逆的年轻人中，他们也很难做到在老板下班之前就回家。

"这个文化传统最典型的其实还不是中国，是日本。日本上下级之间的等级制，明确的权力和服从的要求是最为突出的，但是在中国，相对来说还没有那么严重。在中国的公司里，领导对下级有比较明确的权力，而且领导在公司里是作为行动上的表率，也就是说，实际上在公司里大家如何行动是有一个样本的，而领导就是这个规范员工的行为样本。"

因此，员工在老板下班之前不能走的原因是：这不符合公司的要求。此外，如果在老板下班之前就走了，老板可能会认为该下属并不认可或不服从他的领导。

然而，"996"现象出现的原因并不是想要打破这一传统。

根据宋萱老师的说法，"996"问题的爆发其实是员工和雇主立场不同导致的。

他说："对于资方来说让员工加班绝对是比招收新员工更划算的。现在市场上几个巨头公司虽然在市场上相互竞争，但是在公司管理上他们很默契地形成了一种工作氛围，即要求员工加班，金融和互联网行业基本都是这个现状。而且更重要的是，通常情况下需要四个8小时工作制的员工才能完成的工作，现在只需要两个‘996'工作制的员工就能够完成了，这就说明在市场上有两个人实际上是没有工作机会的，所以对于已经在‘996'公司上班的人来说这两个未就业的人其实是一种潜在的竞争，这样就使得已经就业的员工更不敢离职了。"

这就是为什么，除了强烈反对加班的人之外，还有很多人认为只有全天的工作才能取得成功。尽管马云称 "996"工作制是"最大的福报"，但赞同他观点的人可能并不多。

深圳某科技公司副总裁在接受俄罗斯卫星通讯社的采访时表示，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中，"996"工作制是唯一的选择。

他说："‘996'正确与否，要看与自己所从事的行业及岗位是否相匹配，比如我们做传感器行业，这个行业在国内起步较晚，专业的人才相对比较缺乏，而且大多数优秀的人才被外企吸引过去，目前国内80%以上的传感器来自国外品牌，如果想在群雄环伺的环境中做自主品牌并生存下去，必须要加快脚步，996现在是我们公司研发科技人员的工作现状，正是这些科技工作者对所从事行业的热爱与付出，才让我们的产品能够快速的响应市场需求，在获取一定市场份额之后，公司才有资金有能力来适度、逐步的改善员工的福利待遇及扩充团队。"

宋萱老师认为，不能明确说"996"是不是正确的方法，他认为这是利益问题：

"我们要明白，老板的‘996'和普通员工的‘996'工作内容是完全不一样的，所得的收入也是完全不同的。劳动者如果长期这样超负荷工作，那么身体和心理状况会变得非常糟糕。"

实际上，对许多人来说，问题根本不是公司要求员工加班，而是员工从加班中获得的报酬。

中国国家统计局公务员在接受俄罗斯卫星通讯社的采访中说："‘996'当然不是正确的策略，除非有与之相匹配的薪资。我的工作是朝八晚五，忙的时候可能会加班，加班不定点，有时候到六七点，有时候到九十点钟。我们的加班没有工资，但是因为加班不是那么频繁，所以可以忍受。在我看来，除非996的加班时间可以拿到与之前工作时薪相同的工资，否则我是肯定不愿意的。因为在工作之余，我还有自己的生活。"

深圳一家电子商务公司负责内容营销的人员在接受卫星通讯社采访时表示，衡量"996"工作制公平性的唯一方法是工资。"我的加倍付出如果能获得相应的报酬，那自然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但问题就在于，许多公司只榨取了员工更多的时间和劳动力，却没有支付更多的酬劳，付出与收获严重失调。而且，加班这个事情，也是因人而异。我八个小时就可以做完的事情，为什么非要做个10小时才下班呢？"

据这位员工说，尽管劳动力市场竞争激烈，但他希望保持匿名。在深圳，员工的"不满"开始给公司带来不好的名声："隔壁有一家有两千多名员工的电商公司，因为大老板在微信群组里面说‘不加班来深圳做什么'的言论一直被诟病，该公司一直口碑不好，离职率居高不下，去年年底公司办公区已经搬出了深圳、迁到了中山，也经历了大裁员。"

免费加班的不公平问题，早就存在了，绝不是今天或者昨天才突然出现的。可以肯定的是，中国长期以来一直在"接受"加班，大IT公司的领导人也在支持加班，宣传"劳力主义"是取得成功的唯一途径。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有人大声谈论这个问题，宋老师解释道：" 2014年到2016年中国互联网公司的员工们觉得以"996"的方式拼搏几年还是有希望拿到公司的期权，或者获得不错的报酬，但是2018年以来国内的经济形势并不好，国内正在经历互联网寒冬，各个大公司对老员工并不友好，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忍受这种高强度的加班呢？所以这个问题就爆发了出来。"